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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轮车与油墩子

作者:杜祎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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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吃老头做的油墩子。

那时,我和好友同住在学校边上的小区里,老头的小推车就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。

每次回家,由那辆小而破的推车散发出的咸甜气味,勾着我的目光。油墩子下锅,金灿灿的油,噼里啪啦作响。待夹出时,金黄脆嫩,夹杂着馥郁香气,热腾腾的,连空气都变得美味起来。

没人知道老头的来历。老头似乎很穷,除了每天下午卖油墩子,上午还要去收垃圾,但他衣着整洁,干活的手也一直戴着手套,说话操着一口山东口音,很是朴实。

我不了解老头的家庭情况,据那些爱聊天的大妈们说,老头原先有个儿子,后来死了。也不知道怎么死的,没人想知道。总之老头就落得了现在这副模样,整日为了生计而奔波,孤苦伶仃。

老头和我基本没有交集,但我的生活里常常有他的身影。他大概是很早便起了,我总能在早上看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,用力地蹬着三轮车,瘦削的脊骨透过布衣清晰可见。到了下午,他换上一件洗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围裙,戴上洁净的手套,起锅烧油出摊。有时遇上难捱的天气,他便把油墩子的摊位收了,在小区里收垃圾。寒来暑往,景致变换,唯有三轮车的铃铛声和他倦乏的面容,成为晨光和暮色中不变的永恒。

有一天早晨,我一如既往地走去上学,经过门口的保安室时,看见了老头的身影。他缩在保安室连着的那间房间里。我粗略扫了一眼,里面的陈设简单到极致:一床、一桌、一盆、一锅。放学回来,我在推车旁边咬着油墩子,便含糊不清地问:“你住在保安室后边儿那屋么?”老头腼腆地点了点头,不再多言。

南方的冬天不常下雪,大雪更是罕见,只有极为阴冷时才会飘雪,每当这时我便尤为珍惜享用油墩子的时光。我和好友抛下阴沉的伞,抢着冲出教学楼,在老头含笑的关照声中争抢刚出锅的油墩子。贪恋即将入口的美味,我们顾不上老头的提醒,大口咬下,舌头被烫后又不得不仰起头来,让寒冷的空气降降温。寒风秃了梧桐,昏鸦掠过枝桠,灰色晕染了天空下,油渗过纸袋,雪花亲吻额头,热气氤氲了双眼,我们咂么着嘴,被烫得直哈气,却依旧学不会“吃一堑长一智”。我俩看着对方狼狈而满足的样子哈哈大笑,活像两个快乐的傻子。

日子如流水般平静逝去,油墩子却是我们平静生活中美丽的期待。每日放学路上,总是伴随着萝卜丝的香气。有时忘带钱,老头也不追着要,任由我们赊账了好几回。细碎的快乐仿佛就蕴藏在丝丝甜甜的馅里,尝一口都是暖暖的满足。

有一年除夕,我们放完鞭炮回家时,看见老头仍在门口炸着油墩子。见我们来了,他赶紧抹抹手上的油渍,叫住了我们:“阿妹!”他敦厚地笑着,“过来吃几个萝卜丝饼。”我走过去,刚想递钱,他连忙摆手不要,“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,收下吧!新年快乐呀!”

他炸了许多,还让我把这些拿上楼去,分给家人们。

回到家中,妈妈早已备好了年夜饭,家人们围坐在桌旁说笑,电视放着喜气洋洋的节目,处处洋溢着温馨而快活的空气。我随手把油墩子放在房间里,和家人去享受饕餮大餐了。

第二天早上,我才看见桌上冷掉的油墩子。放了一整晚的油墩子,早已褪去黄澄澄的诱人颜色,在纸袋上烙下油腻的痕迹,干瘪的皮像漏气的气球,让人没了食欲。我用餐巾纸一把包了扔进了垃圾桶。

很快,我又回归了学校生活。开学那天,我瞥过保安室,只见内屋的门紧锁着,门口的三轮车也不见了。下午回家,依然不见熟悉的三轮车,心头的疑虑一闪而过。

第二天,街道仍旧安安静静。

第三天、第四天……

日子淡淡的在期待中流过。

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,带着他的三轮车、油墩子,悄然远逝。

然而,我的心却慢慢的越来越纠结。我时常想起大年初一早上被扔掉油墩子,和那寒夜中佝偻着背,在油烟中茕茕孑立的身影。生活依然照旧,每当路过那个门口,我的脑海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三轮车、油墩子,还有那佝偻的身影,越来越清晰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一丝愧意在心中潜滋暗长起来。这种愧意来自于一个无知却被爱着的孩子的忏悔。因为无知,我不懂得小小的油墩子对于老头的意义;因为无知,我不懂得老头的善良与高尚;因为无知,我才毫不介意地将它们丢弃。可这种无知,愧对了一个贫穷老人的善意,辜负了一个穷苦老人爱的付出。

时至今日,我仍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老头的消息,或许他在另一个地方继续讨生活,或许他回到了老家,又或许他已离开人世。当年那个与小推车作伴的身影,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模糊了容貌,可我不再执着于此。记忆里的香气使我明白,这个城市有千千万万个和他一样的身影,孑然却有爱,苦难却美好,平庸却高尚。